作者:麻明进
谈巫,这里先说其内涵、观念与流源等项。之后谈三要素并通常项目,接着讨论巫之“蛊”,并选列师传巫技咒语,其后分享些巫技故事。以此,与诸君相商。
巫祭祭台。欧勇摄
苗巫特技的内涵
苗族巫的特技,可以说是表现在苗族生活的方方面面,这里是指从古到今服务于广大苗民,实现某种功能目的而特有的关属于本民族崇尚及祭祀活动中的苗巫的特殊技能。
苗巫特技不以套路及虚幻方式的表现而区别于武术、魔术,又不依赖秘方就能疗疾治邪而区别于医术,就被人们雅称为苗族巫的绝技。
其实,苗巫特技往往是巫师通过有神秘巫咒及一定的仪式,对人体、物体产生特殊效用,以往就其内涵实质直言为巫术。
可是在苗族社会中,有丰富巫术表现手法的宗教(巫教)同样受人祟尚,巫术与巫教同处于“神圣领域”中,有时难以区别。之前对此研究有盛名的英国人傅雷塞认为其判断标准是:看其控制自然的方法,是自己直接的用符咒仪式,还是间接的乞灵于神物。前者是巫术,后者是宗教。马林诺斯基氏明晰地说:“在神圣的领域以内,巫术是使用的技术,所有的动作,只是为达到目的的手段;宗教则是包括一套行为,本身便是目的的行为,此外别无目的。”
因之,拿苗乡中遇天旱求雨来说,苗巫“拿龙求雨”是实用的巫术,因为其行动是直接去控制自然,能否求得到雨,巫师是要负责的。而苗巫“祭雷鬼求雨”则是巫教,因为他只要把祈祷和仪式做完就行,至于有雨无雨下来,乃是“神”的权力,巫师再也无能为力。至此看来,巫术是苗族巫教等宗教崇尚中的精灵!
在远古的母系时代,苗族先民即黎民掌握文化的巫特别是女巫,在掌握物质世界的历程中,最早创造了“巫”范畴的精神世界,其中最突出的是魂界、鬼界、神界、仙界。此后,苗族无论在任何朝代,苗民普遍敬重和尊崇魂界的“向濮向娘”(湘西苗语)祖魂,畏惧和驱逐鬼界的“鬼向瘩痂”(湘西苗语)劣鬼,祀祷和依护神界的“奶傩巴傩”(湘西苗语)等人类先祖、古代至尊诸神,赞赏和向往仙界的古代“登仙”善人,等等。
由于更替的历史各代提倡和规范观念有其相应需求,对于巫教、巫术多以排挤、打击,就是到近代也不能列入“三教九流”之内,使人们对“巫”颇有偏见,并有了广泛而深刻的“淡巫色变”意识和禁锢风习。但人们又好于其表现作用而回避其本质源流,似乎历史和现实连绵存在的巫的内核被淡化了,甚至曲解了,只觉得留下的巫术很神秘、很朦胧而难以理解。
当然,随着社会的发展历练,对苗族创造的宗教源泉的巫教中的巫,及日常生活崇尚的巫术,在其本质更加坚韧、表现更加精秘的同时,被不断的变化、扬弃和发展着,不断赋予新的元素、新的内容,丰富着苗族或者地方民族特色的精神文化内涵。基于此,苗族巫的特技即为巫术,并与读者商榷。
巴代祭态一观。欧勇摄
特技“巫”的观念形态
考察苗族特技,就要了解苗族的观念意识,了解与之相联系的巫教、鬼教、道教、生成哲学以及苗医的相关问题。苗巫特技是苗族多项运动观念意识具体的、经典的行为表现,与古老的宗教、巫术同源。苗族由于历史、流源的特殊性,观念意识具有丰富多彩、神秘精深的立体多项运动形态,支配和影响古今苗族人民的行为。
苗族尊祟的巫技,与所展现的物质文化现象交错在一起,相资相制又相依,形成其表现的意识形态,既有唯心的,也有性物的,既有天命观,也有非天命观,既有神能一元论,也奉生成多元论。在苗族古代社会里,巫、史、卜、賨、医是其分工的五大头人。巫、卜是唯心论,也是神的一元论,主要表现对死去祖宗先人的神化与敬畏,通过利用巫教的特技及信仰司事祭祀鬼魂。这些特技在南蛮的非天命观巫教中,表现祟祖祀魂的祭祷术、安魂术、祛邪术等;在荆蛮的天命观鬼教里,表现为崇神驱鬼的巫咒术、驱鬼术、占卜术等;后来的先秦社会汲取苗族巫术,形成的天命观道教里,巫术表现对崇仙祀神思想先师太上老君的依崇,有通阴术、请神术、神判术等。当然,苗族巫技更依赖于能量主导、物质保证、结构渲合的“三本一体”“一分为三”论的苗族生成哲学意识行为中,表现出认识和改造事物的一些科学的实用性,其中许多部分与同源的苗医结合或配合,为人们疗伤祛病除邪而表现为奇特效力的巫医术等等。
室外行祭与客人入坐场面。欧勇摄
巫术随巫教源流
古往今来的苗族巫术,是幻想依靠超自然力对客体强加影响或控制的观念行为。它产生于原始社会,为原始宗教即巫教重要的表现形态。苗族在世上最早有祖先崇拜,古代濮人就认为:人死是灵魂离开身躯归天,正常死亡的祖先祖魂在天界还的护佑凡间子孙,这一观念一直贯穿至今。初民们广泛崇尚巫、鬼等教,由之臆造了巫教的通天地、解人灵的先祖巫咸。谯周也在《古史考》记道:“庖牺氏作,始有筮,其后殷时巫咸善筮。”筮是巫人祈祷问吉凶的用老竹蔸一劈为二作的祭祀卜具,现在花垣县及周边地区的巫师们仍然广泛应用。《大荒西经》记载:“有灵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止升降,百药爰在。”后来随着巫人迁徙,到处发扬巫术。春秋时,“楚地西有巫郡”,楚人、百濮、三苗、扬越等氏族大多信仰巫教巫术,以致楚国巫风之盛,冠于天下。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科院凌纯声、芮逸夫调查所著的《湘西苗族调查报告》中,以七十多页的版面记录了苗族宗教和巫术,其开篇就针对性的说明了:“湘西不仅没有失去固有的宗教,即宗教有关的巫术,至今亦仍存在。”
仙娘走阴。欧勇摄
巫术在上古为母系部族最先掌握,术精者被称为“巫婆”,其中善于“上下于天”的后称为“仙娘”,并发展承传至今。后来父系社会取代母系社会,巫术多为男人支配,掌握巫术司事巫教的男士称为“觋师”,也记为“巫师”,苗语称其中日常为民众解难求善而司事的主要部分为“巴代”,少量散存民间有巫术能力而不安台的巫士称“乃扎乃挼”,对用巫术加害于别人的男觋女巫被联称“巴夠拔欺”。
源远流长的巫术,往往柔合在巫教活动中,有时让人难以捉摸。特别是在民族矛盾激化,过去大汉阶层对苗族黎民的掠夺、欺压,引起苗民长期以巫术、武术抗争;加之苗族民间时而也有巫术的对抗,显示了强大的巫的威力。其实巫术是巫士直接用符咒仪式控制自然,是一种实用的直达目的的技术手段。而巫教活动是通过乞灵于神物的一套行为,把应做的祈祷与仪式做完,与主持者的巫技水平高低关系不大,因而要达目的得靠间接地依赖自然的变化,能否达效乃是神衹的权力,巫士也无能力过问。然而,巫教活动也利用巫术来帮助达到目的,巫术也托附在巫教中发展。
众人静观仙娘走阴。欧勇摄
巫教是人的对祖宗先人神化的活动,是原始社会的信仰和治世天文、历算宗教的起源。她在古代的中国,权力很大,奉祀祖宗、为人祈祷、祝福禳灾,兼事占卜、星历之术。到商周两朝成了官教,从王室到百姓都离不开它。苗族发展的原始宗教——巫教,很早以前就为许多民族所用,传到东亚、东南亚及太平洋群岛和南美、北美洲一带,促进了人类文明的发展。在我国三苗、楚国时,巫与巫术逐渐成为南方部落的思想意识和文化基础。黄帝初入中原时也要借助于巫教来加强统治。但巫教、巫术具有南蛮非天命观的本质,对抗的是君权思想,主张“万物有灵”、“人应平等”的群体意志,不久就被获得统治地位的黄帝高层所压制。其后巫的职权逐渐缩小,演变成蚩尤驩兜、三苗南蛮后裔的苗民中替人祈祷、敬祖的巫,而具特殊技能的巫师,主持并表演巫术法事,是人们与祖魂交往的中间人。在社会历史中,特别是在上层社会里,原来普遍奉行的巫教、巫术被排斥在“三教九流”之外。只是由于苗族社会的特殊性,苗民多处在“化外边塞”,像“放驩兜于崇山”的崇山峻岭——以湘西花垣县为中心的苗疆恶劣的环境中,“巫”才被保存下来,其中不乏许多项目成为世间绝技的巫术“活化石”。
主人随巴代行猪祭。欧勇摄
巫术在教、道教、佛教中延伸
令人质疑的鬼教是基于天命观灵魂的信仰,也离不开掌握巫术的巫师巫婆。苗民认为巫士是传播巫术的使者,是从古到今人们影响或控制自然客体的能人。认为人伤亡、妖亡、产亡后就形成了死魂劣鬼,即使是始祖、列祖列宗和其它的亡魂都称为鬼(善鬼),都是不灭的。他们这些鬼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人们只要听于巫命,虔诚崇敬和祭祀,敬善神祖鬼,驱恶邪劣鬼,就会保佑子孙,祛邪避灾,幸福安宁。而这些鬼魂和精灵观念的出现与关系的调整或改善,需要具有支配其自然力能者的巫师,作为人与鬼神交往崇信的中间人。他们能施行基于灵魂信仰的鬼教,能通过击法鼓,如“巫”字对跳神舞的方式,从而施以巫术,唱诵传达鬼神语言,替人占卜、降福、达愿、祝福、消灾而效力。
诚请仡系。欧勇摄
有关鬼的记载,在中国古籍就很多。丰都还建立了世界闻名的“鬼城”;专门传记鬼狐的《聊斋》,还拍成电影电视剧。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政治的变革、社会的发展,时常影响着社会的观念意识。“神圣领域”里的“巫”、“鬼”等常遭不幸,不时将它们踏入“十八层地狱”,代之的是正当的、新兴科技的威力。因而千百年崇信的巫鬼,在许多地方都不同程度的受到限制而削弱,有的地方丧失了群众基础,“或许成为荒废的无人问津的遗弃品,人们所看到的只是些彼此不相衔接的片断和零星的记载。在从原始走向现代的历史链条上,我们尚有不少难以找到的缺环。”可是,从各地资料比较和具体情况看,花垣这个我国东部次方言苗族的中心区域,巫鬼观念最重,保存鬼教许多最客观的活化石如“巴代熊”。这里,古老巫术随鬼教悄然延伸,用巫术等祭祀祖魂、鬼神的情形很多。同治、宣统版厅志所载,花垣“苗区祭祀有三十六堂神,七十二堂鬼”。经有关考察证实,这只是个概数,实际还不止这些。因此,历史上各种介绍苗族巫术及巫教、鬼教具体到县域的书,都要拿花垣为例来说明。当然,苗族巫术还在流传到苗族地区的道教、佛教中得到延伸和表现,如有关驱害求福活动的咒语,被苗族民间糅杂信仰和崇尚到了道佛教的咒语中,因而这些也是巫术的一大发展领域。
巴代熊祭祀器——具仡系。欧勇摄
巫术同苗医倍受尊崇
医药是人类同病魔长期斗争的产物。而苗族害了病,从古到今都认为是“有鬼”,就请兼医的巫师(又称巫医,苗语称为“巴代”或“巴代嘎”)来看病治病。巫师们精通苗医苗药,又善于用祈祷、驱鬼、敬神来为人治病、祛邪、求福,效果一般都较好,在民间普遍受欢迎。民国二十九年发行的教育部战区中小学教师第九服务团调查,邵华主编的《湘西乡土调查汇编》中,谈到苗族“畏神信巫,实为他族所罕见,人病则曰‘有鬼’,延巫祈祷……。”“既祭不愈,则委之于命,或画符水以驱鬼怪,闻有用药疗治者。其药多自采之附近山谷,名色诡异,非方书所载,谓之‘草药’,或吞或敷,奏效立见。有枪伤刀伤,痛不可支,一经服药,血痛立止,肿胀渐消,不数日而愈,亦奇事也。”现在中医、西医的传入和广泛运用,到医院求医的人数多,给苗民带来不少福音。医院治病费用太贵,农村经济条件差,患了大病不得已才去。可是也有少医院治疗无效后,回到苗乡就请巫医巫术和苗医结合治疗,被人褒扬为精神层面的所谓“神药两解”。结果有些确实得到痊愈的,使人们不得不信巫医的治疗能力了。如在垣县猫儿乡新寨村富有成就的巫医龙玉六,年因创造十几人甚至几十人一同进行的“苗药蒸气疗法”,治疗“水肿病”贡献大,被评为出席全国群英会的代表,受到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再说家住花垣县民乐镇洞乍村的尊丈石昌美,从教师岗位退休后始学苗医,在家为乡邻解危治病,邻乡有医院宣告回家待命归宗,无奈找到了他。后来医尊超过八旬峰颓,而患者幸生十余载至今。确实,高明的巫医们掌握着神祗特效的巫术。大量祖传而又实用的秘方疗法,正是苗族古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祖国原始宗教法术医学的宝贵遗产。
竹柝——苗巫巴代熋手具。欧勇摄
现存的苗族巫医,起源于远古时代,并以古代苗医同流源而日受尊崇。据祖传八代巫师、民间文学博古通今但不识汉文字的苗族大师龙玉六传述,巫医们在治病前要从“巫”请“药王”,治愈后要送“药王”,这样虔诚而行才有好效果,他自己常常要默念或诵祝一套请、送“药王”的口诀。苗族医祖是“母药王”和“公药王”,是很古很古(神农)时代的人,为民治病有功而被神农皇帝授封为“药王”;他们都能医能巫,所以苗族地区从古至今多是袭用巫医结合、“神药两解”的方法来治病。
在汉文古籍记载中,巫医有明显的发展轨迹。《山海经?大荒西经》中说“有灵山……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即是十巫从灵山上下于天,宣神旨,达民情之意;还在“百药爰在”的灵山经来采药。郭璞注解十巫“皆神医也”。巫咸、巫彭是传说中的医道创始者。《世本》的“巫彭作医”,《楚辞·招魂》的“帝告巫阳”,也说明在原始社会里,巫师亦兼医师,巫医同源不分。巫咸是五千年前巫咸国首领,其后巫人国历经神农、黄帝、尧、商诸朝。周楚西置巫郡,一支巫人南迁至川东。西汉刘向在《说苑辨物》中说:“吾闻古之为医者曰苗父。苗父之为医也,以菅为席,以刍为狗,北面而祝,发十言耳,诸夫而来者,举而来者,皆平复如故。”这里说西汉时的医者是“苗父”,治病前“北面而祝”,效果“平复如故”。与龙玉六说苗巫医始祖是神农时代的“药王”,治病前先要祭神请师,治愈后要送“药王”似乎一脉相承。这些治病方法和古今苗族的治病除邪方法也相同,受到广大苗民的喜爱。
石栏杆。龙恩泽摄
巧妙的是,与《山海经?大荒西经》中说“有灵山……十巫,从此升降”上下于天相应,今湘西花垣县石栏镇的石栏杆处,可见一方数万平方丈的山谷中,有许多石柱耸立于田间地头,传说是巫咸等众古时在苗疆通向天堂的神梯。原来立在那高高耸立的摩天岭上,而苗族巫士每次上天需十天半月,有次因一随行食物中偷拌的酸菜洒落在梯上,招来蚂蚁长年累月的相继蛀食而坏天梯,倒下而成此景,实显苗疆神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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